“哦?”謝涵玩味道:“魏郎與乃父竟不相同?”

魏嘗道:“父親受君上恩德 , 為之殫精竭慮。草民享宋民供養,為之精心謀國。”

“君子和而不同。”謝涵點頭,“魏郎有什麼話, 本君洗耳恭聽。”

“君上病篤的消息才流傳出去五日。嘗不知溫留君是如何得知而一早過來的。但無論如何, 這個時候過來,溫留君除助九公子繼位外,想必彆無他想了。”

沒有對比, 就沒有傷害, 謝涵略帶鄙薄地看了宋嵩一眼, 對魏嘗頷首道:“說下去。”

宋嵩:“……”

魏嘗捧著暖爐, 輕輕吐出一口氣,又說:“宋遵昊製,立嫡立長, 九公子乃唯一的中宮嫡子,由他繼位, 無可厚非。

更有當年君上當年強搶公主妤, 彼時上國北有燕狼橫臥, 又兼平燕之戰、謀逆案起, 兵力耗損、國中動蕩,恰又梁國攻杞,意在海星盤, 上國攜大呂鐘,自然自危。所以君上給出國夫人的籌碼,上國也就捏著鼻子順水推舟了。國夫人總是意味著太子。這是我國給上國的承諾。

所以, 於情於理 , 九公子繼位,都是應該的。令人不安的, 無非是將將三歲,主少國疑。無非是太子無措,臨時改立,引起動蕩。

一,主少國疑,必由太夫人掌政,那麼上國會一如既往地庇護我國;太子繼位,上國會對我國出兵,今年無力,那就明年,甚或呼梁楚瓜分。

二,太子無錯,可亦無勢力,因此臨時改立引起的動蕩卻是有限的,反而是上國的威壓帶來的動蕩將是滅頂之災。”

魏嘗看了宋嵩一眼,“想必溫留君便是如此說服宋大夫的罷。”

完全被說透,宋嵩心情複雜,點了點頭。

“溫留君說的,一個字不錯,所以父親,您還在固執什麼?您的氣節,您的臣忠?這些比國家興亡還重要嗎?”魏嘗扭頭問魏大人。

最後一問,重有千鈞,幾乎誅心。魏大人早已吃完了饅頭,此時眼中含淚,“蒼天啊——君上費儘千辛萬苦、一生籌謀,即將使我國擺脫屬國的下等地位,現在一切就要回到原點嗎?”

宋侯拖著不廢宋期改立宋斯,表麵上說是九公子年幼再養大些好,實則是不甘心令齊室再次把持宋國。

可這能怪誰呢?他當初不強要謝妤,豈會有此一劫?

魏嘗對謝涵道:“雪天地涼,女兒家嬌弱,可否請溫留君解開舍妹綁縛?”

謝涵是極其欣賞魏嘗的,然而這等睜著眼說出的瞎話還是叫他嘴角一抽,“鬆綁。”

魏起一起來,就走到魏嘗身後,魏嘗對她點了點頭,魏起扭頭給涕泗橫流的魏大人一手刀。

於是淒愴痛哭戛然而止,魏大人翻個白眼暈了過去。

以為她要搶人,來不及阻止的眾武士:“……?”

魏嘗解釋道:“父親已知勢不可擋,不會阻攔,隻怕會自儘報君上,請溫留君憐惜舍妹拳拳孝心。”

謝涵:“……”行罷。“可魏郎說了這麼多,似乎並無對本君接下來行動有指導意義的話。”

“剛剛是是為了取信溫留君。”魏嘗道:“現在嘗要說的是:一,君上病情起來已有一兩年了,反複看不好,最近消息流傳出去,是因為嘔血黑便、日漸虛弱,不得已請神醫黨闕,故而傳出病情危篤的話來。父親說過,神醫說,最多半年。”

謝涵皺了下眉。半年?他還以為就這幾天呢。半年有必要這麼風聲鶴唳嗎?

“二,聽聞君上病篤,是因為紫金赤兔馬的飲水裡泡過發黴的豆子堅果,而君上一貫與紫金赤兔同飲。太子舍人袖中被發現飄著黴物的味道,也曾去過幾次紫金赤兔草場。”

“三,昨日君上押太子入宮,今晨圈禁了國夫人,太子則出宮,緝拿了北城令。北城令是溫留君原衛隊長楊明。又命家父將溫留君攔在城外。”

聽到謝妤被囚,謝涵心中一急,又強自按捺下來,眯起眼睛,是他阿姊謀害宋侯,嫁禍宋期嗎?

他緩緩道:“看來本君不得不夜闖禁宮了。”

“楊城守是父親緝拿的,嘗可以拿父親手書釋放他。”

謝涵:“那還等什麼?走!”

六百人由宋嵩領著,叫破城門,以使節歸來的身份入城,隨後許將軍由霍無恤跟著去拿來他那一千軍馬,魏嘗由王洋跟著釋放楊明,宮門前五裡處的燕子亭集合。

四年不見的老兄弟,王洋、楊明二人抱作一團,抹了抹眼睛,立刻往燕子亭去。楊明遠遠瞧見謝涵,眼眶一熱,跑過來對謝涵拜下道:“屬下拜見君侯。”

謝涵溫和笑,扶起人,“你已經是宋臣了。”又說,“我很欣慰,你竟然能做得這麼好。”

楊明立刻道:“公主很危險,宋侯要殺公主!”

話音剛落,許將軍一行人也到了,宋嵩騎馬持令箭,魏嘗又扶著昏迷的魏大人從馬車探出半個身子,模仿其聲音,與宋嵩異口同聲道:“使節歸來,急見君上,違令者,斬!”

守門令一見,立刻放行。

此時,已是黎明初至。

宋期來到謝妤的殿內,甲士護衛著他來到謝妤麵前,對方發髻高挽,戴攢鳳釵,鳳吐垂珠,低落在她眉心,穿百花繡裙,明豔如神仙妃子。她麵前蠟燭燃了一夜,下麵積了厚厚的燭油。

宋期木著臉說,“君父病重,國夫人豈能穿戴如此鮮豔?”

“我想著,病人總愛看些鮮亮事物,便想穿豔麗些,給君上亮亮眼睛。”謝妤瞧著宋期,“太子戴什麼來了?給母親瞧瞧。”

“母親”二字,令宋期眉毛聳動一下,又迅速拉平,他接過身後內侍的托盤,遞到謝妤麵前:一把匕首,一條白綾,一杯毒酒。

“你要殺我?”謝妤微微睜大眼睛,帶著少女的嬌憨。

宋期撇開腦袋,“非孤要殺夫人,是夫人自尋死路。”

“我做什麼了?”謝妤問,“子期?”

“你、你——”宋期咬牙,“你可以利用我,可以讓我為你做事,你要是想九弟做儲君,我還可以讓賢,可你為什麼要如此歹毒?你怎麼會如此歹毒?”

“歹毒?歹毒就要死嗎?”謝妤恍然,“所以君上該死啊,逼良女做畜牲,這還不夠歹毒嗎?”

宋期喃喃,“你還是恨……”

謝妤卻微微笑,“不過——子期,其實這世上有一種人,比歹毒的人更該死。”

宋期知道對方在拖延時間,可他還是問,“什麼人?”

“不要臉的無能之人。”謝妤說,“有這麼一種人,非嫡非長,靠著未婚妻做了太子,卻保護不了新婚妻子,還恬不知恥地對已成中宮的原本的妻子說可以讓賢,他配說讓這個字嗎?吸人血上位現在吐出幾滴血來,就當施舍了?枉他自詡忠正仁義,不過是個無能的虛偽之徒罷了。”

宋期後退兩步,臉上血色褪儘,“你、你、你如此看我?我們這樣的情分,你如此看我?”

謝妤逼近一步,“這樣的情分?覬覦嫡母,彆說沒有,否則我怎可三番兩次借你之手,多虧你我才能給紫金赤兔下藥,你連這都發現不了,何等的無能?”

“你說什麼?”宋期不敢置信。

“還沒發現?”謝妤一愣,“怎麼,在君上寢宮待了一天,就光說白話了?看來不是自辯成功,又是君上施舍。”

“子期,你看你這一生全靠施舍。你說你這樣的人,做兒子,害了君父而不知;做丈夫,保護不了妻子;做太子,於國於家無益;謀國,阻礙君上伐隨;出征,險些被滕國俘虜……”

宋期連連搖頭,又後退一步,“伐隨不義,伐隨近梁,征滕是薛葉陰謀……”

謝妤又上前一步,“城池拿的比誰都歡,你還有臉說不義,隨太子還活著,你有本事還給他啊。近梁?你們不近梁,君父當年豈會妥協。你是對宋國的大政方針全不知曉,還是虛偽至極啊?”

宋期臉色煞白,猛然搖頭,堪堪止住腳步。

謝妤卻又逼近一步,逼著對方後退一步,“宋期,你捫心自問,你這二十幾年都做出些什麼來了?拋妻,害母,還做了弑父殺君的劊子手,你什麼都護不住,有朝一日當了國君,也隻配做亡國之君。

你這樣的人,怎麼還有臉活著,還吃著百姓辛苦勞作奉上的糧食,若我是你,羞也羞死,早就一頭撞死在柱上了。”

“噗——”宋期猛地噴出一口血來,麵如金紙,仰麵倒下。

謝妤抹了抹麵上被濺到的血珠,淡淡道:“太子憂心君上病情,悲傷過度,吐血病危。”

宋期身後人衝上來扶起宋期,怒視謝妤,“毒婦!我要殺了你!”

“殺我?”謝妤瞥他一眼,“憑你也配擔得起殺我的責任嗎?我是齊國嫡長公主,是楚惠文王外孫女,是梁武王內侄女,是這宋國的國夫人。”

那人一瞬呐呐,其身後一人抽劍道:“我殺了國夫人自儘謝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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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
姐弟見麵

嘩——

劍尚未前進,謝妤忽然脫下自己的百花裙,也動手解腰封、衣扣。

那挺劍而來的衛士大吃一驚,“國夫人要做什麼?”

謝妤邊解衣服邊笑,“你知道,等我解完,你們是什麼罪名嗎?□□後宮,強/暴國夫人。等我死後,你們是不可能把我這繁複厚重的衣服原樣穿回去不露痕跡的。你們都得被挫骨揚灰,一生謾罵。

你舍得在場的所有人都死嗎?其中有你的長官你的兄弟。你舍得死後背負罵名,就算君上網開一麵,你的兒子女兒姐妹兄弟不用被株連,也會一輩子受儘他人白眼。”

此時,謝妤已經隻剩最後一件褻衣了,那劍士悚然,終於棄劍跑了出去,其他衛士見他走了,都鬆一口氣,背著宋期紛紛跑出去。

然而,他們才出去,迎麵便遇上黑壓壓幾千人的隊伍,瞬間被絞殺乾淨。謝涵找到宋期,令人背著踏進裡室,謝妤隻在褻衣外披一件披風,閒剝燈花,瞧著他,一愣,站起身 ,不敢置信,“你、你怎麼會來?你不是在城外嗎?”

楊明飛快撿起地上衣服,抱到謝妤跟前,小聲道:“公主,您的衣物。君侯是剛剛以使節名義入宮的。”

謝涵氣定神閒看昏迷的宋期一眼,“聽聞宋太子要逼宮殺弟弑母,請魏大人、宋大夫一道勤王,不知宋侯可還安好?”

“你不該來。”謝妤一時竟覺眼睛濕潤,微微低頭,道:“君上誤信太子讒言,將我幽靜於此,我兩日未見過君上了。若君上有三長兩短,可怎麼是好?請溫留君即刻派人保護君上,我怕速速跟來。”

“分所應當。”謝涵說完,帶人馬去了宋侯寢宮。謝妤去內室換衣服,立刻由楊明護著跟上謝涵一行。

宋侯寢殿外的衛士持戟把守,“誰敢犯上作亂?”

“你們敢軟禁宋侯?”謝涵才剛開口,魏起背著魏嘗大步上前,魏起來到謝涵身後,輕聲道:“不比外麵,這些都是各族子弟,不宜廝殺太過,否則國夫人日後的日子不好過。”

天將明未明,謝妤抬頭看一眼天色,知道新一天的太陽即將升起,她踏出一步,“宋期謀逆,被魏大人、宋大夫發現後,奇跡攻心,吐血昏迷,我憂心君上安危,務必親眼看了才能放心。”

衛士們看了昏迷的宋期、魏大人,和宋嵩一眼,將信將疑,恭敬道:“君上有令,半個時辰內,任何人不得打擾,請夫人少待,卑將再行稟報。”

謝妤了然,“君上在給紫金赤兔刷毛罷。”

那衛士頗有些尷尬,低下頭去,謝妤說:“其他人殿外等候,我一人進去罷。”

“夫人!”衛士們豎起武器,“君上有令,任何人不得入內。”

“任何人?”謝妤拔出謝涵腰間的劍,指著他,“天地乾坤,這天屬陽,地屬陰,我為國母,體同人君,宋國每一寸土地沒有我不能踏足的,你們誰敢攔我?”

魏嘗道:“君上若是怪罪,我等一力承當。諸位是心裡有鬼嗎?是要殿前廝殺嗎?還是要同室操戈?”

那群衛士漸漸褪去。

謝妤孤身入內,果不出她所料,宋侯正抱著一匹馬坐在地毯上,旁邊是一個大水桶,他小心翼翼地拿梳子沾粘水,梳理著馬兒的火紅鬃毛。

當世第一神駒,紫金赤兔馬,渾身似火,四蹄如盆,據說可以搏虎殺狼,一蹄踏死一個絕頂劍客的紫金赤兔馬,此時溫馴地把頭擱在宋侯懷裡,每次梳子沾上它時,都人性化地閃過一抹嫌棄,卻始終沒有掙開宋侯瘦弱的臂膀。

是啊,瘦弱——曾經宋侯也是個猿臂蜂腰的健美男子,如今卻骨瘦如柴,脖子身上爬著可怖的紅斑,腹部鼓大如盆,皮膚鬆弛,腠理疏鬆,眼角嘴角都是細紋,兩鬢也有了不少白發,身上唯一吸引人隻剩下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。

聽到聲音,他也沒有在意,隻是繼續專注地給紫金赤兔梳毛,反而最後是紫金赤兔拿腦袋頂了頂他,他才轉回頭,皮膚蠟黃蠟黃的,“是你啊。太子死了?”

“暈過去了。君上派他殺我,實是對我的辱沒。”

“你們兩個,總該有一次了結。可惜是你贏了,明明寡人給了他那麼多優勢。”宋侯一嗤,“廢物。”

“謝妤,你什麼都好,聰明、果敢、狠毒、工於心計,隻一點不好,你是齊公主。”宋侯話說得很慢,“寡人用了二十年,馬上就要擺脫屬國身份了,從此天是藍的,雲是白的,風是那麼自由,百姓不需要向另一個國家上貢,男丁們不需要為另一個國家打仗。”

“君上,你自負天資,可卻忘了小國的生存法門,就是妥協。”謝妤道:“您以為等我國騰出手來,不會收拾你們嗎?這次沒人可以庇護你國了。”

宋侯憐憫地看她一眼,“這種話,騙騙彆人還罷了,公主對你君父息事寧人的喜好還不清楚嗎?”

“君父確實愛風花雪月,不喜燒殺搶掠,可我國氏族們卻不是軟蛋。剛好和楚國一起吞並你國,豈不順勢與楚重修舊好,兩全其美?”

宋侯臉色微微變了一下,紫金赤兔仿佛感知到他的心情,又拿頭拱了拱他。

宋侯笑著揉揉它頭上鬃毛,“古來沒有千秋萬代的王朝,也沒有長盛不衰的國家。寡人管好自己這一生,保證自己這一生方針不變,就對得起自己了。”

“你不怕死後亡國?”謝妤不敢置信。

“寡人死後,哪管山崩海嘯?”

“那紫金赤兔你也不管了嗎?”謝妤從袖中掏出一張詔書,“這是改立太子和冊立紫金赤兔為護國神獸的詔書,等紫金赤兔百年後,我還會將它與你合葬,你們下輩子還能相見,我也不會入陵墓打擾你們的。”

宋侯不由接過詔書,一字一字瞧了起來,爾後由衷笑道:“謝妤,你比寡人還會想。”比他給紫金赤兔安排的餘生還美好。

謝妤盯著宋侯腰間掛的璽印,“所以君上落不落印?如宋期這般講究人倫的可不會將它與君上合葬。”

宋侯解下腰間璽印,“落。”

謝妤微笑,“多謝君上。對了,宋期欲圖逼宮,被魏大人、宋大夫聯合溫留君一起絞殺了亂軍。”

宋侯皺眉,“魏緯?”

謝妤:“他沒叛你,他被打暈了。”

宋侯淡淡道:“這也是無能。”

今晨,宋侯難得升殿,昭告天下,太子謀反,改立宋斯為太子,並魏緯、宋嵩護駕有功,擢升官職,再感謝溫留君與齊國慷慨襄助。

去捉拿太子的人還沒回來,便聽到宋期懸梁自儘的消息,其母周夫人聞訊,發瘋般找謝妤,“毒婦——毒婦——是你是你害死我兒的!”

謝妤已以下犯上罪將其幽靜於冷宮,“周氏,我希望你想清楚,公主玉還沒出嫁,我有百種方法,讓她求死不能。”

到午後,謝妤才有時間招待謝涵,“你這麼做,真是太危險了。”

謝涵笑笑,“我哪知阿姊如此聰慧,自己就能擺平一切。”

謝妤吹了吹茶水上飄著的金黃桂花,“君上讓宋期來殺我,就是在考驗他,可惜,考驗失敗。”

謝涵壓低聲音,“宋侯知道,是阿姊謀害他的?”

謝妤點了下頭。

謝涵不可思議,“那即便宋期死了,他也該讓其他人殺了阿姊。”這可是弑君啊,是殺身仇人啊。

謝妤道:“君上想法與一般人不同很,他覺得這世上所有人都想害他,隻有紫金赤兔不同。我對他下/毒,再正常不過。他不會因此恨我,若是留我有用便不會殺我。倒是害紫金赤兔,會被他扒一層皮。所幸我研究過,這黴物對牛馬都無用。隻是——”

她越發壓低聲音,“君上想法瞬息萬變,他還有半年壽命,我心中不安。且他等風頭過去,定會發作宋嵩、魏緯等人。”

謝涵會意,“我有一計。”

二人才剛說完,一小團子朝撲騰過來,“娘親娘親?”

可不就是新鮮出爐的太子斯,奶娘見情形,立刻跪下,“夫人,奴婢不知夫人在此。”

“娘親,這就是舅舅嗎?”小團子偷看謝涵一眼,滿含期待問謝妤。

“不是在練字麼?”謝妤溫和麵色轉瞬淡了下來,蓋上茶蓋,低頭拉開宋斯抓著自己膝頭的手,“誰把太子帶上來的?帶下去——”

奶娘立刻將小團子抱下去,隻留小團子不怕生地回頭招手,“娘親舅舅——”

還在拿見麵禮的謝涵:……

他無奈,“阿姊何故如此嚴厲?”

謝妤又呷了口甜甜的桂花茶,聞言忽然笑了,“你剛剛可看清太子模樣了?”

謝涵點頭,“容臉亮眼,霎是可愛。”

“我是桃心臉,君上是國字臉,你說太子為何是容長臉?”謝妤捂嘴笑,“弟弟你瞧太子的臉像不像馬臉呀?”

原著九穿1

“你隨孤走罷——”

“這裡太危險了。想殺你的人太多了。無論是希望梁國混亂加劇的, 還是想轉移梁國虎視眈眈視線的,隻要你死了,就可以挑起雍梁戰爭。”

“當初梁武公薨逝的時候, 你怕一走了之使雍國失信, 可現在你不走反而遂了他國的心意 。”

適逢梁武公於上明城稱尊中道崩殂,謝薔迅速穩定朝政,不料半年後新君姬元墮馬而亡, 旋即謝薔與太子弼離葬身火場, 沈韓二氏為另外四家撲殺, 會陽城內空前動蕩。

早在半年前從上明城回來的時候, 謝涵預料到梁國將有一段時間的混亂,就想要秘密帶走霍無恤,可惜當初對方拒絕了他, 少年玩世不恭地笑,好像在與她開玩笑, 隻是說出的話, 讓謝涵無話可說。

——“如果你是我, 你會走嗎?”

謝涵啞然。

少年撲上來抱緊她, 小聲道:“等我哦,等我結束了這做質子的生活,我就來扶突找你, 你這賴皮精到時候可彆耍賴。”

沒想到那時謝涵放棄了,現實比她的預計還要棘手,姬元、謝薔、姬弼離就這麼死了, 梁國六族自相殘殺, 這樣的會陽漏洞簡直比篩子多,有心人輕輕鬆鬆就能對雍質子暗下殺手, 有多少人想看這昔日的中原霸主內憂外患一起來呢?

甚至雍國本身未嘗不想趁此機會,攻打梁國,一雪前恥。

可這種假設對對方而言,未免太殘忍了些,所以謝涵什麼都沒說,隻是冒險自請來會陽吊唁。

為什麼是冒險?

有人想挑起梁雍戰爭,所以要霍無恤死。

難道就沒人想挑起梁齊戰爭嗎?

當初厭陽天何以要刺殺她呢?

她想去質子府找霍無恤,姬朝陽卻已謝客不理事了,這時她才知曉原來從來都是對方來找她,她找他竟是無路可投。

最後,料想這種時間,對方隻會更加往外跑探聽消息,今天不出來,明天、後天難道會不出來?遂留下人在質子府四周暗中把守。

可這兒是會陽,她如此明目張膽地監視質子府,豈會不被梁國權貴知道,為有個借口,她遂在質子府不遠處的茶樓喝茶,隻道那些衛士是來保護她的。

那為什麼剛好在質子府附近喝茶?

茶樓開著就是給人喝的,豈有如此問話?

這一喝就是一整天,直到傍晚紅霞如織,忽有人來稟報,質子府對麵的長巷抓到個形跡可疑的狼狽少年。

謝涵趕過去的時候,少年滿身血跡,王洋還是透過對方浴血的樣子認出其就是謝涵要找的雍質子,見其傷勢嚴重不敢挪動,正召來隨行醫工。

謝涵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兒,撲過去蹲在少年身邊,抱著他布滿血跡的手,“怎會如此?”

少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半睜,蠕動了下嘴角,謝涵趴到對方嘴邊,其聲微欲絕,隻喃喃自語,“我、要死了嗎?大白天竟然、竟然也看到她了……”

謝涵始知其竟把自己當幻覺當白日夢了,心裡又氣又甜又擔心,惱怒地伸手在對方冒血的傷口上狠狠按了一下。

“嘶——”少年半睜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。

“疼了沒?做夢是不會疼的——”謝涵沒好氣,“好你個臭小子,孤千裡迢迢從扶突趕過來找你,結果你把孤當假人?”

霍無恤眼裡有了光彩,聲音也有了力氣,隻模樣還呆呆的,“你、你再按我一下。”

還在檢查傷口的醫工:“……”以免患者死於失血,他開口道:“少俠全身上下共計九處傷口,五處劍傷,三處刀傷,一處箭傷,少俠想來經驗足,都避開了要害,隻是如果再這麼失血下去,也是有性命之危的。”

謝涵訕訕收回還真要再按一下的手,“天涼露重,既沒有致命傷,是否可以挪動?”

醫工應是後,謝涵立刻打橫抱起人,將對方裹進她的狐裘中,帶進了馬車。

馬車裡火爐燒的正暖和,醫工給霍無恤剪開衣服,露出傷口,上了藥,包紮止血,出去煎藥,壽春則拿來一套乾淨保暖的棉衣,替人換上。

霍無恤已經神識昏沉,勉力勾著謝涵衣服,“我要回府的。”

謝涵輕輕擁著他,“放心,孤這次是有備而來的,你看——”

隻見跪在謝涵腳邊的少年抬起頭來,麵色蒼白,輪廓硬挺,五官英俊,張嘴說,“雍公子勿擾,小人會回質子府的,隻勞煩雍公子給小人講些注意的事情了。”

霍無恤微微睜大眼睛 ,一下子清醒了不少——那少年無論從身形、麵龐、還是聲音上,都與他十分相似。他看少年一眼,又看謝涵一眼,又看少年一眼,又看謝涵一眼,扁了扁嘴,“我隻是暫時不跟你走,用不著找替/身罷……”

謝涵:“……”她捏了捏眉心,“看在你受傷失血腦子不清醒的份上。”她一手輕按在對方肩頭,“好了,說些質子府裡的注意事項。”

霍無恤仰臉,眨眨眼睛。

謝涵:“快點——”

霍無恤臉皺了起來,委屈扒拉,“你凶我……”

謝涵:“……”她低頭,柔聲哄道:“你說了,我就可以讓他代替你回質子府。”

霍無恤又眨眨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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